汴京小医娘 !
啪嗒!
嘎吱——
主屋的大门应声而开,一道尖声细气的喊声传来。
“有请广陵郡王。”
傅九衢侧过脸,回头看程苍,吐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哼笑。
“这里交给你。”
“是。”程苍目光尾随他的背影,似乎有些不放心,大步跟上侍立门口,然后冷着脸,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群正在系裤带的家伙。
傅九衢正了正衣冠,大步入内。
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,他还是没有想到,笑盈盈上前请安的人,竟是杨怀敏。
“广陵郡王请上座。”
傅九衢冷笑:“原来是你。”
“正是区区在下。”
杨怀敏这人早年就净了身,却不喜欢人家说他是公公,更不像一般太监那般自称。
傅九衢沉默片刻,笑问:“公公因何事来扬州?”
杨怀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不见丝毫慌乱。
“温成皇后母家的宗祠下旬祭扫,官家惦念,特地派下官前来打点……”
傅九衢凉凉一笑。
张雪亦便是赵祯心里的那颗朱砂痣。
在她死后,赵祯不顾曹皇后脸面以皇后之仪下葬,动不动就让臣众为她写诗歌颂便罢了,赵祯甚至把他自己当成了张家的女婿,半个儿子。
张雪亦的母亲去年死了,赵祯辍朝三日,亲自登门祭拜,安排葬礼事宜。眼下张雪亦的母亲的母家有丧事,也要千里迢迢派人来办……
这个就算是杨怀敏找的借口,也足够荒谬。
“杨公公真是费心了。”
傅九衢徐徐坐下,慢吞吞地道:
“途经扬州,也要招来我扬州官吏问询政务,替官家分忧。”
杨怀敏淡淡地道:“郡王过奖。下官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自是应当尽心尽力……”
傅九衢转头看他,“葛庸贪赃枉法,贿赂通钱。勾结乱党高明楼,危害民众,对上不敬……这些事情,杨公公可知情?”
杨怀敏摇头,“属实不知。”
傅九衢:“是吗?既不知葛庸禀性如何,杨公公因何与他漏夜私会,又因何豢养走狗行刺于我?”
杨怀敏端着茶盏的手,微微一顿,抬头看着他。
“郡王何必问得这么明白?下官做什么事,一概唯官家马首是瞻。”
“大胆!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。”
这时,外面传来阵阵的脚步,程苍在外面轻咳两声。
“郡王,可以收网了。”
傅九衢知道自己人都到齐了,端起茶盏重重落下。
“来人,将杨怀敏拿下,和葛庸一并押入扬州府大牢,待本王好好来审。看是你的嘴厉害,还是本王的撬刀厉害。”
“广陵郡王!”杨怀敏突然拔高声音,从座中起身,冷眼看着他,眉梢扬起,“下官以为,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才好。以免伤了自个儿,那就是下官的不是了。”
傅九衢断然冷喝,“惺惺作态,本王不吃这一套。”
他用力拍桌,大门便被人猛然撞开。
砰的一声!梁仪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。
傅九衢面色铁青,“拿人!”
梁仪二话不说,冲上前就要将杨怀敏拿下。
“放肆!”
杨怀敏连退两步,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惊慌,指着傅九衢便尖声大叫。
“广陵郡王软硬不吃,非要逼下官把丑事说破吗?”
“丑事?”傅九衢一步一步逼向他,“本王有何丑事?”
杨怀敏伸手入怀,取出一张黄澄澄的绢帛,环视一周。
“官家圣谕在此,你且将人都屏退下去!”
傅九衢双眼微微眯起,盯着他手上那一幅明黄色的绢帛,沉默片刻,扬起手。
“你们都下去!”
“是!”众侍卫齐声应喝。
然后在梁仪的带领下,退出去。
程苍站在门后,望了一眼,将门合上。
窗外哗哗的雨声,似乎比方才更为凄厉。
傅九衢森然一笑,“杨公公,你可以说了。”
杨怀敏将那张明黄绢帛徐徐展开,抖了抖,平铺几上。
“广陵郡王自己看。”
绢帛上是赵祯手书,盖有天子御印。
上面写道:“入内都知杨怀敏奉旨下扬州,如朕亲临。”
杨怀敏看着傅九衢陡然变色的脸,不动声色地坐回来,拿起茶盏慢慢地饮一口。
“下官奉旨办差,可全是为朝廷、为大宋着想,毫无私情可循。唉,瞧把郡王误会得,差点要了下官的小命……”
傅九衢的手狠狠撑在桌几的边沿,视线从那一行手书慢慢地滑过去,人也慢慢地坐下来。
“杨公公好手段。”
这个杨怀敏是官家身边的大太监。
庆历八年发生的那一场刺杀皇帝案,叛乱刺主的颜秀四人,都是杨怀敏统领的皇城司卫卒。那时杨怀敏官至入内副都知,在张贵妃身边当差。
宫变发生后,曹皇后机智救驾,一直拖延到大内侍卫赶到。本想留下活口,杨怀敏竟带着卫士一拥而上,将叛党四人乱刃分尸。
皇帝遇刺,震惊朝野,皇城司无数人被下狱治罪,凡有往来,一律连坐。
然而,在这般危局之下,杨怀敏这个叛党的直属上官却全身而退,仅仅被降职处理,仍领入内都知一职,在宫中行走。
接下来,官家更是将曹皇后的救驾之功,赏在了张贵妃的身上,说张氏来得恰是时候,护驾有功……
那一桩宫廷悬案,众说纷纭,引来猜疑无数。
由于事发当晚,是赵祯难得一次留宿在曹皇后的寝宫,所以一直有两种说法。
一说是张贵妃争风吃醋,指使杨怀敏教唆手下行刺,嫁祸曹皇后,以坚定官家废后之心,再取而代之。不然杨怀敏在事情暴露后不会杀人灭口,官家也不会为了维护张贵妃而息事宁人。
一说是曹皇后自导自演买通杨怀敏手下,护驾邀功和嫁祸贵妃一箭双雕,毕竟杨怀敏是张贵妃身边的人,他手底下的人行刺皇帝,张贵妃定会连坐,被官家厌弃。
真相如何?赵祯不追究,凶手又被当场处死,再不为外人所知。
但傅九衢知道,这桩案子是官家一力压下来的,只说家丑不可外扬。
在这件事情发生后,皇城司遭到大清洗,傅九衢正式进入大众视野,成为大宋特务机构皇城司的当家人,官家对自己亲外甥的信任不言而喻。
在委以重任时,他亲口对傅九衢说过:“至亲莫过血肉,至信莫过甥舅”……
即便如此,赵祯也从未让他重查庆历八年刺杀案,这桩案子连同宫变当夜死去的那些人,就此被尘封在历史的档案里,只留下语意不详的寥寥数语,引后来人多番猜测……
杨怀敏便是那桩案子里的关键人物。
由于谏官反复上奏,口诛笔伐,杨怀敏被贬滑县,再后来又因皇帝宠爱张贵妃再度召回,在张氏死后,这人便留在了皇帝身边,从始至终都是赵祯的心腹,很受重用。
“还有一事。”杨怀敏又笑盈盈地道:“出京前,官家特地向下官交代。说扬州府事务繁忙,高明楼的案子,就不劳烦郡王再费心了。宗卷呈上已无出入,还是早已押解回京,由开封府审结为宜。”
“无耻!”傅九衢冷声道:“你以为把你和葛庸狼狈为奸干出的这点宵小之事,嫁祸到官家头上,本王就会信以为真,与官家离心,由着你等小人构陷?”
杨怀敏摇了摇头。
“广陵郡王,事到如今,你竟然还不明白吗?”
杨怀敏看着傅九衢越发冷峻的面孔,似笑非笑地收回绢帛。
“下官也不怕实话告诉你。甥舅之间,是比外人要亲近几分,前些年官家信任郡王,自是因了那几分亲缘血脉……可郡王也应当知道,别说甥舅,就算是父子,在皇权大事上,也不该有所隐瞒。郡王你啊,还是太过大意了。”
傅九衢没有说话,冷飕飕盯住他。
杨怀敏哼声,意有所指地叩了叩桌几。
“驼峰岭的事情,你给官家的札子上什么都交代明白了,怎么能独独漏了南唐李氏的藏宝和族谱?更是一笔都不提李氏族谱有你父亲傅广义的名字呢?”
“一派胡言!”傅九衢冷冷盯着他,“藏宝一事,事关重大,查明之后我自会禀报。至于族谱,本王从不曾见,不知官家从何处听来的诽谤之言……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杨怀敏笑得刻薄而尖利,语气却是亲和无比,就好像在劝慰傅九衢一般。
“郡王不要着恼,官家从何处得知你也不用管。眼下郡王该在意的,是官家与你生了嫌隙,要如何修补才是?唉,皇权宝座,白骨累累。那几分血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呢?手足兄弟、父子之间尚可举刀相向,何况甥舅?”
杨怀敏看他不语,表情更是得意了几分。
“下官与郡王素来投缘,这才忍不住规劝几句。扬州的差事,郡王这是办砸了呀!天子之怒,缟素难平。郡王要想回京,恐怕是遥遥无期了……”
傅九衢:“公公说完了吗?”
杨怀敏道:“言尽于此,郡王好自为之吧。”
傅九衢冷脸相向,盯住他,“今日之事,今日之言,本王会一字不漏地如实奏报。另外……”
他一顿,“若当真如公公所言,官家对我怀有戒心。那我傅九衢将终其一生不再踏入汴京城,他大可安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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