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小医娘 !
这是辛夷南下这么久以来,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现场——小规模的战斗,凑在一起不足上百人,但那马嘶哀鸣,刀枪铮响,鲜血哀鸣,已然令她心惊胆战,不忍直视。
傅九衢拉紧她,“怕吗?”
辛夷绷着脸,“你故意的?就为了逼我回京?”
傅九衢没有回答,而是反问:“那你回是不回?”
“不回!”
“到了邕州,会比这里残酷百倍、千倍。”
“我不!”
“有人要杀我,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躲在何处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
“他们杀不了我,会转而对付你。”
“我不怕。”
长风掠过,女子的声音清澈入耳。傅九衢双臂勒住她的腰,一袭披风在河风里猎猎,脸色却暗沉得仿若腊月的霜雪。
“十一,这次,你必须走!”
“是吗?”辛夷嘴角牵起,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怀疑,唇角一扬便笑了,“我走不走,可不由你做主……”
声音未落,傅九衢的身体突然往下一仰,下腰般挂在马上,握在辛夷腰上的手也瞬间松开。
辛夷一怔,但见两个蛮族壮汉挑起长枪朝他刺过来。
“九哥!”
“郡王……”
几道惊呼声同时响起。
时间好像突然变慢,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,缓缓地划过辛夷的眼帘……
待她从惊愕中回神,傅九衢已然敏捷地抽刀返身,稳稳地坐回马上。控马、出刀、杀人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,快得仿佛就在刹那间。
但那两个意图偷袭的壮汉,长枪应声落地,一人脸上开了一道口子,鲜血淌下来,看上去十分刺目。
“留尔等一命。”傅九衢冷气森森地擦拭着刀身上的鲜血,沉声道:“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,强扭的瓜不甜,识时务者方为俊杰。”
两个蛮族壮汉惊魂未定,摸一把脖子,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恐惧。
曹翊大步走近,看到坐在傅九衢马前的辛夷,他双眼如盛风雪,一片寂寥,不着痕迹地挪开了。
“重楼,你没事吧?”
傅九衢摇头,跃下马来,“没事。”
辛夷跟着跳下马,看看近前的曹翊,又看看傅九衢。
“谁能告诉我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曹翊皱起眉头,目光落在傅九衢的身上,沉吟片刻,这才沉声道:“重楼在刺探侬智高军情时,把三十六洞土酋都得罪了。”
三十六洞都得罪了?
那也挺不容易的。
辛夷纳闷了,“怎么得罪的?”
傅九衢看着那些蛮族人,扬眉不语。
曹翊看他一眼,忽而抿唇微笑。
“侬智高自起兵伊始,便试图拉拢三十六洞土酋,共同对抗朝廷……朝廷这头也在极力游说三十六洞归顺……三方拉锯许久,大酋长倒是对朝廷的条件心动了,却想将女儿嫁给广陵郡王……”
这些土酋就是当地的土皇帝,是侬智高原本想方设法要拉拢的对象。
但三十六洞没有倒戈侬智高的大南国,宋廷也不愿意与他们为敌,一直派人游说交好。奈何这些老狐狸始终骑墙观望。
一直到宾州之战后,宋军大捷,土酋开始动摇。
于是,联姻便成了亘古未变的联盟之法。大酋长表示,愿意归顺宋廷,但是要把如花似玉的小女儿嫁给广陵郡王做侧妃。
那姑娘今年刚满十五。
朝廷认为对方不求正妻,很有诚意,希望广陵郡王笑纳了便是。
傅九衢却敬谢不肯。
在三十六洞的土寨里,土酋摆上美酒佳肴宴请宋朝来使,也请了傅九衢。
席上,土酋长却自作主张,给女儿披红挂彩,将宴请当成婚宴,请来三十六洞的土酋和长老,说要热闹一番。
这举动也是想逼傅九衢就范。
一般人骑虎难下,也就都顺水推舟了。
不料傅九衢直接掀桌子,甩袖走人,没给半分脸面。
如此,惹来三十六洞土酋大怒。
傅九衢目前的处境如何尴尬微妙暂时不说,只说那三十六洞各有各的法宝,整人阴人的玩意一大堆,且一个个快意恩仇,有仇必报,为了挽回尊严,咬牙切齿地表示要么回去给他们当女婿,要么……把尸体抬回去成冥婚。
这些蛮族人便是三十六洞派来抓女婿的。
辛夷听完,不知该笑还是该气。
“办个差也能惹来一堆烂桃花?”
傅九衢懒洋洋瞥她一眼,“魅力所在,人鬼难逃。”
辛夷噗一声失笑,看那些蛮族人被一拥而上的宋兵缴了武器,捆绑起来。骂骂咧咧地望着傅九衢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土话,又小声问道:
“九哥准备如何处置?”
“送回去。”傅九衢眉梢一扬,“送给他们酋长做大礼。”
不杀,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关系搞砸。
很显然,傅九衢留了分寸。
辛夷伸手在马背上抚了抚,似笑非笑地道:“所以,就因为土酋要你娶他的女儿,你就要我回汴京去?”
曹翊淡淡一笑,“你在这里,郡王多有不便。”
傅九衢瞪一眼幸灾乐祸的曹翊,见辛夷小脸垮了下来,抬手想去搂她,又看到那么多士兵,硬生生缩回手,掸了掸衣袖。
“三十六洞那一群人,没一个正常的。十一,我怕他们会伤害你。而且,与侬智高决战在即,我也许顾不上你,营地也不是绝对安全……”
辛夷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“我不。”
“……”
这小犟种。
傅九衢哭笑不得,不得不板下脸来。
“这里由不得你胡闹。”
辛夷眉头轻扬,一本正经地道:“就算你要娶土酋的女儿,我也要留下来喝一杯喜酒才甘心。不然,谁也别想说服我……”
她好似怄气一般冷淡地一哼,满脸不悦。
傅九衢听得无言以对,曹翊听来却是心头酸涩不堪。
若当初辛夷对他有这样的固执,那他还会轻易对母亲妥协,答应娶吕家娘子吗?
……
皇祐四年发生在三十六洞这件事,所知的人不多,但其绝非简单酋长嫁女那么简单,还牵扯到各方势力的拉锯与权衡。
这一点,辛夷心里并非不知情,但就傅九衢执意要送她回京这一点,就足以让她生气。
她不是摆件,不是谁的附庸,更不肯任由别人做主自己的命运,在男女关系上,她有着自己的固执,有时候退一步的结果,可能会换来短暂的宁安,但往长远看,兴许只会让对方更进一步。
她不走。
除非傅九衢把她撵出大营。
辛夷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,说不清内心深处对此事到底是吃味,还是生气,还是失望,回去以后,她便回了军医营,再不去找傅九衢,主动切割了与他的联系。
“我并不是为他而存在。”
在那间堆满药材的小房间里,辛夷面对着满屋的空寂,对自己的心如是说。
然后,蒙头大睡,次日醒来又是一个温言笑语的辛大夫。
不带情绪到工作中,辛夷做到了。
但一整天没有傅九衢的消息,她那脑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……
傅九衢这是用冷战的方式逼她回去么?
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?会不会在权衡利弊后暂时答应土酋?
踌躇到傍晚,辛夷去了伙房,准备给狄青做点吃的,顺便了解一下情况。
寂无正在灶膛前烧火,手里捧着一本书。
这和尚好像很喜欢一边烧火一边看书,看得太过出神,辛夷走近他也没有发现。
辛夷噗嗤一声,“寂无师兄,斋饭做好了吗?”
寂无回神,愣愣地看着面前言笑浅浅的小娘子,笑得腼腆,“尚未,管事说要熬几锅避秽汤,是军医营吩咐的,辛大夫不知道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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