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发皇妃 !
漫夭这才往前倾了身子,低声笑道:“怎么来得这样快?比我预计中早到了三天!”从南朝江都到尘风国王城,即便是日行六百里的宝马良驹,像萧可这样没有武功的女子,少说也得十日。可今日离诊出她怀有身孕的日子,才过了八天。
萧可垮着脸,小声抱怨道:“都是因为冷炎啦!路上跑了七天,就让我睡了几个时辰的觉,还是在马背上睡的。哎哟……”萧可一手反过去揉腰,疼得龇牙咧嘴,她没怎么骑过马,这次被人带着不分日夜地纵马狂奔,颠得骨架子都要散了。她皱着眉头撅着嘴,委屈的低声叫道:“好痛哦!”
这表情,让漫夭想起了老九,他们两个倒是越吵越像了。漫夭不禁笑道:“辛苦你了!”
萧可立刻扬唇笑道:“没关系啦。为了公主姐姐嘛,我心甘情愿的!要是换了是别人,我才不听那个冷木头的话呢!”她说的是实话,以她如今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,如果她不愿意,自然有办法让冷炎停下来休息。
漫夭感激的笑笑,不再言语,看萧可专心为她号脉,眉头微皱着,时紧时松。她不由吊着一颗心,这些天来,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萧可身上,倘若连萧可都没办法,那这个孩子是真的保不住了。
“可儿……怎么样?”她问得小心翼翼。
萧可看出她的担忧,放开她的手,轻轻拍了拍被搁在一旁的沉沉药箱,自信又骄傲道:“姐姐放心,有我在嘛,姐姐的孩子不会有事的!我出门的时候,准备了很多可能需要用到的珍贵药材,您瞧!”
萧可平日里就喜欢收集一些稀有药材,有许多是可遇而不可求,有钱都难以买到的珍品。她揭开箱盖,里头的药材被塞得满满当当,漫夭伸手掂了掂箱子,还真沉!怪不得她连腰都直不起来,心里很感动,歉意道:“难为你了。”
萧可笑着摇头,低头开方子。漫夭见她如此有把握的模样,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。能保住孩子,她再没什么好担心的。不过……漫夭想了想,又道:“可儿,你刚才……为何皱眉?”
萧可顿住动作,抬头,眼中的自信和笃定渐渐淡去,眼底浮现出些许疑惑和不安,道:“我是在想啊,姐姐的脉象为什么这么奇怪?自从上回帮姐姐把脉之后,我一直在想这件事,可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。我到处翻查医书,都没有看到关于这方面的记载。所以,我想等姐姐的孩子平安出世以后,回一趟雪玉山,看看能不能从师父留下的手札之中找到答案。”作为一个医者,不能确定别人身体到底是否存有隐患,这种感觉实在不好,尤其那人还是她所关心的人,这令她感到很不安。
原来是这件事!这王宫中的御医上次也提到过她的脉象,说暂时对她的身体还没有太大影响,不知以后,会如何?
宫女沏了新茶来,她们两人连忙坐好,故作不熟。
萧可开好药方,递给宫女,让她去御药房取些药来。漫夭又吩咐人撤了皇榜,宁千易很快赶了过来。
“璃月!”宁千易人还未进屋,远远的便叫着她的名字,他笑容爽朗,一如外头灿烂的阳光。听闻终于寻到了一位神医能保住璃月的孩子,他是真心为她高兴。这些天,看她眉梢眼角刻意隐藏的忧伤,他很心疼,他总觉得,像她这样美好的女子,天生就应该获得快乐和幸福,可这个女子却被人伤害到只能强装快乐。
漫夭起身相迎,萧可连忙退到一边,以前在卫国将军府的时候,宁千易是见过萧可的,为了安全起见,萧可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,紧低着头。
宁千易大步进屋,旁若无人般直冲漫夭而来,一把拉过漫夭的手握住,喜形于色道:“太好了!璃月,我真为你高兴。”
漫夭回笑道:“谢谢!多亏这位柯神医,千易,就让‘他’住倾月殿吧,有什么事也好及时叫‘他’。”
“当然好。”宁千易难得看她真心笑一回,忙不迭高兴应下。
漫夭吩咐宫女:“带柯神医去休息。等药煎好了,你们送过来就是。”
萧可随宫女离开,宁千易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,动作极为仔细,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。
漫夭看了眼门外,问道:“今日怎就你一人?”他们一向是一人来此,三人必到,今日倒是奇怪了。
宁千易微微一愣,继而笑道:“莫非璃月想见他们?”他是个聪明人,尽管漫夭表面故作无事,但他能看出,她不喜欢见到那两个人,而且是非常不喜欢。自一年前的那场刺杀过后,他就已经知道,启云帝也许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对她疼护有加。
漫夭淡淡笑了笑,宁千易又道:“他们一早就去马场了。”
漫夭一惊,“已经开始选了?不是还有几日么?”
宁千易道:“日子虽未到,但各国国王均已到齐,他们先去看一看。”他顿了一顿,笑着又问:“璃月也关心此事?”
漫夭一怔,并未否认,只是问道:“作为主人,你为何不去?”
宁千易在她对面坐了,目光灼灼,总在她面上打转。听她问了这个问题,他略带神秘笑道:“时机未到。”
时机未到?漫夭在心里细细咀嚼这句话,选马之期将至,他还在等待什么?
“璃月,”她正思索间,宁千易已挥手让宫人都退下,然后突然握住她搁在桌上的手,这个动作很突然,漫夭愣了下,连忙想收回,宁千易却紧抓住不放。
外头的阳光煦暖而明亮,照在他们脚下的地毯上,男子的五官大气而阳刚,如星火般灼亮的眼似是能给人无限希望,他定定望着对面女子那慧光流盼的双眸,面色坚定,甚至还带了些微的紧张,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般的姿态。
这样郑重的表情,令漫夭心中打了个突。这屋里此时只有他们二人,周围安静的出奇。她一直想找机会单独和他谈谈,却没想到刚有机会就会是如此情形。她皱眉,心里微微不安,一抬眼,便撞上他那炙热似火的眼光。
“千易,你……”她想开口打破沉寂。
“我有话要跟你说。”宁千易第一次打断她的话,他的目光十分严肃且认真。有些话,他已经想了很多天,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。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时机,怎能再错过?他一双手紧握住她的,鼓起勇气道:“璃月,我想让你做我的王后,以后都让我来照顾你!你放心,你的孩子,我会视如己出。请你相信我!”
他是如此真挚而诚恳的向她请求,他的声音带着被压制的急切,他的眼中有着那么深切的期盼,还有对于未来的关于两人的美好的畅想。这是一个很真的男人,他所有的想法从不会隐藏,或者说他不愿隐藏。
漫夭震住,无比惊诧地望着他,一时竟震住。众所周知,她不只嫁过一次,声名狼藉,如今,还有了别人的孩子,他竟还是如此执着!
漫夭毫不犹豫地挣开他的手,看着他的眼睛,不闪不避,坚定的吐出三个字:“对不起!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,她断然不会给他留下希望。即便她现在需要他帮忙,那也是建立在公平合作的基础上,她绝不会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去欺骗他人感情。
宁千易身躯一震,目中光华倏然黯淡,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的拒绝,他愣愣地看她,足足半响。之后,低头去看已然空了的手心,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,仿佛还想抓住些什么,然而,指间流淌的却只有虚无的空气。他心口蓦地一疼,从未有过的空落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心房。
漫夭收回手,坐好。看他眼中神色变化不定,从希望到失落到悲伤再到怀疑自己,她连忙阻止他胡思乱想,“千易,你很优秀,这点你不用怀疑!”
宁千易闻言慢慢抬头,失落道:“那是为什么?”
他为了留她在身边,为了以后更好的保护她,给她平静安稳的生活,这几日,他考虑了很多。考虑到大臣们的反对,考虑到后宫众嫔妃的不满,考虑到启云帝想要什么,亦考虑到南、北朝日后可能的敌对……这一切,他都一一想遍了,并极力寻找对策,终于在今日下定决心,却没料到,她竟然会拒绝!即便是被她心爱的男子伤到如此地步,她却依然不肯给他半点机会。为什么?他真就那么差,比不上宗政无忧吗?还是因为他后宫嫔妃众多的缘故?
“如果我,愿意为你……散尽后宫呢?”在这一刹那,他就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,一个他从前根本不会考虑的可能性,然而此刻,他就那么脱口而出。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,虽然豪爽,但他绝对理智。所以,这句话出口,他自己也愣住了。
漫夭更是震惊不已,尘风国不比南北朝,宗政无忧和傅筹从登上皇位就不曾纳妃嫔入宫,那些大臣们尽管有意见,却也没办法。可宁千易却不然,他后宫已成,嫔妃多为大臣之女,如此冒然说出散尽后宫之言,倘若传出去,恐怕她和他,都会有很多麻烦。
她连忙摇头道:“千易,我很感谢你对我的情意!但是,这种话,以后千万不要再说。我和你,这一生,只会是朋友。”她顿了顿,想就这个机会跟宁千易谈谈那件事,虽然这时候的宁千易心情并不合适洽谈政事,但她不能再等了。于是,她微微压低声音,沉了沉,道:“实话告诉你,我这次来,其实是想……”
“拜见启云帝!拜见北皇!”窗外突然传来这样一道声音,惊了漫夭一身冷汗。
这二人何时到的?
沉浸在失落中的宁千易也愣了愣,启云帝和宗政无筹应声而入,今日的他们都穿得很正式,龙袍在身,发冠高束,身姿挺拔,威严气势,个个都是人中龙凤,单挑出哪一个似乎都是无人能比,可就是入不了她的眼。
启云帝与宗政无筹看着屋内二人,神色各异。宁千易被漫夭拒绝,本就心情低落,如今还被他们二人撞见,更是心头郁郁,面色不禁有些尴尬,不自然的笑着向两人打了个招呼,然后称有事,走了。
漫夭有些担忧,却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希望他能尽快想开。
启云帝看了看宁千易的背影,再看向漫夭的眼神带着审视般的深思,继而,别有深意道:“沧中王竟然肯为皇妹散尽后宫,当真痴心一片,连朕都被感动了,皇妹难道是铁石心肠不成?”他的声音不大不小,恰好让门外的侍卫和宫女太监们听到,尤其“散尽后宫”四字,更是说得无比清晰。
漫夭目光一利,在外头那些人投来的震惊眼神中慢慢褪去了锋利,变得温和淡定,声音却是低沉而冰冷:“论铁石心肠,我哪里比得上皇兄!”屋里除了她和启云帝,只有宗政无筹,她也懒得做戏,感觉真累。
启云帝眼光微变,眼底闪过难言的复杂情绪,缓缓皱起眉头,紧望着她的眼睛,仿佛想从那里探寻着什么。
漫夭不想再理会他,谁知他却说了句:“这种话,不该皇妹你说。倘若有选择,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!”
漫夭微愣,这种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声音偏偏给人一种透骨的无奈和悲哀之感,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。她斜目看他,只见他清隽的面庞依旧是儒雅的淡笑,一如往常那般无害模样。
她忽然想问他:“我为什么不能说你是铁石心肠?天底下,还有没有比你更残忍的哥哥?”
她还想问他:“你所说的没有选择,是因为江山、权力?抑或天下?所以六亲不认,断情绝义!”
终究什么也没问,因为觉得没有意义。三年兄长般的疼爱呵护所产生的感情,早已随着那场阴谋化为灰烬。
宗政无筹从进屋就没有开过口,此时启云帝的一句:如果有选择,谁愿意做一个铁石心肠的人?令他皱起了眉头,陷入了沉思。这是第一次,他认同了这个男人说的话。
“公主,药煎好了。”一名宫女端了药进来,放桌上,人退了出去。
漫夭冷冷扫了两人一眼,漠声道:“你们都走吧,我累了。”
启云帝没再说什么,转身出去。宗政无筹看了眼她面前的汤药,也没说话。
等二人都走了之后,躲在外面的萧可才进屋。
漫夭奇怪问道:“可儿,你怎没休息?”
萧可没回答,先端起她面前的药碗放鼻尖闻了闻,再就着碗口抿了一点,直到确定没有问题之后,才递给她,低声在她耳边说道:“我在进来之前,皇上再三交代,这里的任何人都不能信,所以,我要等姐姐喝完药才能睡觉。”
漫夭心中漫过一阵温暖,不由自主地扬唇,喝着苦涩的药汁,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意。而这一幕正落在去而复返的男人眼中。
漫夭喝完药,放下碗,“你可以去睡了?”
“嗯。”萧可这才放心走了。
漫夭起身,准备进里屋小憩片刻,刚转身,发现窗子外头有人。
“谁?”她问。
门口转出一个人来,竟是刚刚离去的宗政无筹。她蹙眉,见他望过来的眼光竟有些奇怪,她心道不好,他刚才没发现什么吧?
“你怎么还在这里?”她淡淡问道。
宗政无筹没说话,走到她面前站定,东面的窗子有阳光透照进来,将他的影子投下,罩住了她。她皱眉,见他面目冷峻,一直盯着她看,像是要在她脸上找一个答案,却始终没开口,似乎在沉思着什么,又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。
漫夭在他复杂的眼神注视下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和燥乱,宗政无筹突然伸手去抓她的手臂,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地侧身避了过去,并退出好几步,冷眼看着他。
宗政无筹抓了个空,五指在半空中微微僵硬,他望着冷然的眼,自嘲地笑了笑,手指缓缓握成了拳头,看上去竟是用了极大的力气,仿佛在压制着什么。
漫夭皱眉,准备不予理会,转身就要回寝殿休息。而此时,身后的男人蓦然开口:“想不到你为他,竟能做到如此地步!不在乎名誉,甚至……自残身体!”
宗政无筹望着她的背影,声音沉痛无比,眸光如同被重锤狠狠敲碎的玻璃,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道碎裂的痕迹。
漫夭心下一震,他果然看出来了,但她不会承认。撇过头,她语气淡漠道: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宗政无筹道:“我一直在想,你明知宁千易对你的心思,随他来王宫无疑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,成为众矢之的,可你为何还会同意来尘风国王宫?你不愿跟我回去,你也不会跟启云帝走,今日你又拒绝了宁千易,那你到这王宫……究竟做什么来了?”在这个时候,这个地方,她来得这般巧,所为何,似乎已不言而喻。而萧可来得如此之快,更印证了他的猜测。她方才喝药时嘴角甜蜜而幸福的笑意,那是他曾经渴望见到却始终不曾见过的。
漫夭心头一凛,沉声道:“我做什么,与你何干?”
宗政无筹瞳孔一缩,棱角分明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。是啊,她做什么,与他何干?他为何要扔下几十万大军放弃最佳征战时机,从紫翔关一路快马加鞭不分日夜赶来见她?他完全可以利用选马大会前的半个多月做很多事情。可他为何要不顾一切的跑来?
不过是怕她名誉受损遭人冷眼!不过是怕她伤势过重无人可以依靠!不过是怕她心中太苦太冷找不到温暖!不过是怕她被爱人所伤对这个世界绝望……所以,他来了,可她却不稀罕!而且,这一切都是她为那人所营造的假象。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,总是相差如此之大。
他望着女子满头白发披泻的背影,越看越觉得命运对他如此不公。他抬头深呼吸,将心头漫开的苦涩强自压制,袖袍一甩就转开身去。
背影相对,离开之前,他说:“在这里,你该防备的人,不是我。宁千易欲为你散尽后宫之言很快会传遍整个王城,你若想单独见到宁千易,恐怕不容易,即便启云帝不再从中阻挠,那些后宫女人又岂会随你心愿?你……好自为之吧!”
宗政无筹走了,漫夭还立在原处,背对着门口,静静站了好久。明明是敌对立场,明知她所做之事对他不利,他为何还要处处为她着想?
她扭头看向外头,原本碧蓝的天空被一片浮云笼罩,已看不出本来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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