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门宰相 !
密州。
州衙内,苏轼妻二十七娘正在吩咐下人收拾菜园子,而侍女王朝云则在旁服侍二十七娘。
苏轼则在太守书房中润色前几日作得一首江城子的词。
苏轼对词句念至。
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,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
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
酒酣胸胆尚开张,鬓微霜,又何妨?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?
会挽凋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苏轼念至此畅笑不已,笑声传至菜园子外。
二十七娘摇头道:“不知官人肚里都是何物?又在发笑。”
一婢女笑道:“夫人,老爷肚里都是文章。”
二十七娘笑着点了点头,另一个婢女道:“我看啊,老爷肚里都是机械。”
而王朝云则抿嘴笑道:“我看老爷肚里都是一肚子不合时宜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都是笑了,连二十七娘也是莞尔,正巧这时苏轼步出见众人发笑问道:“这是何故?”
二十七娘将方才王朝云的话说了。
苏轼闻言颇为自嘲地,抚了抚大肚笑道:“不错,不错,正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。”
苏轼说到这里,转而伤感心想,想我苏轼乃嘉右二年的进士,又是嘉右六年制举三等,本应是卿相之属,怎奈却落魄至此,还不是不合时宜所至。
这首江城子,密州出猎,真是写得不合时宜。
我苏轼真是不合时宜之人。
正在说话间,一名门客持书入内,看见苏轼后道:“老爷大喜,大喜!”
苏轼惑道:“何喜之有?”
门客激动道:“老爷,章学士如今官拜执政,写信请老爷回京,擢以重用!”
听了门客这么说,二十七娘与王朝云与众婢女们都是‘啊’地一声,满脸又惊又喜之色。
至于苏轼则讶道:“章三拜执政了?”
二十七娘喜道:“是啊,夫君,你与章三郎是同年制举,交情又是这般好,他拜执政后第一件事,便提携于你这旧友,你为何却不欢喜?”
苏轼摆手道:“什么不欢喜,我当然为度之欢喜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不好这般投奔他。”
而二十七娘心想,自己官人他年少时纵意功名,以为建功立业唾手可得,自信会有乘鹤直冲九天的一日。但如今还要章越提携,这让他如何能……释然。
官人自负一世洒脱,但唯有功名二字没有完全看透。
王朝云从门客手里取信递给了苏轼道:“老爷,何不看看章三郎在信中说些什么?”
苏轼看了信……却见信中言。
子瞻兄,别来无恙。
五月十七,我进拜执政,念及与兄多年旧谊……
满朝豪杰士,朱紫诸公卿,惟兄之才无人可以比肩。今人不足比,唯有寻之古人……
我知兄超然物外,不在尘世之中,然国家多事,江山重负……弟不过一介世俗之人,望兄进京襄助,共扶社稷。
章三,顿首。
虽是短短数数行,苏轼看得是动容。
连二十七娘看后也不由道:“子瞻,章三郎言辞诚恳,拜相当日便书信于你,可知……有多么看重你。”
苏轼叹道:“我怎能不知呢?三郎对官家则忠,对父兄则孝,对自己则节,对朋友则义,能忠孝节义者,我苏轼才是不如他远矣。”
二十七娘又惊又喜,他还道苏轼是担心拉不下脸投奔昔日好友,原来他并没有这个心结。
“那官人为何不去呢?”
苏轼叹道:“只是……只是我苏轼是个不合时宜之人罢了。”
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!”王朝云言道。
苏轼听王朝云之言点点头:“这话说到我的心底,我与李太白皆是如此,不合这时宜,亦不合这世事。”
“若要我苏轼回京违心地说话,最后给三郎他招致大祸,那还不如让我贬谪在外,故而我要回绝他的好意。”
二十七娘闻此感叹,然后问道:“那夫君不想子由吗?”
苏轼神情一怔,然后点头:“想,我与子由至今六年未曾相见了。”
“然而正如这月有阴晴圆缺一般,此事是可以人求之吗?”
说到这里,苏轼忍不住落泪。
……
齐州。
苏辙正在桉头书文,自三司大火之桉后。
苏辙被贬谪至此,沦为一学官。
若苏轼被贬谪,肯定是纵情山水,周游访客。但苏辙则是闭门不出,一句多余的话不说,将知府吩咐下来的事办得稳稳当当,妥妥帖帖。
苏辙每日都要忙到三更,手头上随时有做不完的事。
不久一名老吏端了盏茶给他道:“苏教授不必这般,劳累了自己身子。”
苏辙则道:“这州县中的文章桉牍如此之多,若是我不勤力些,怕是我调走前,仍是整理不好。”
老吏惊问道:“苏教授又是要调到哪去?”
苏辙叹道:“不知。贬谪之人,朝廷让我去哪里便去哪里。”
老吏长叹一声。
苏辙运了运发酸的手腕:“不过走之前就要将事办妥了,文教之事,可以启沃后人。只要子孙能够读书,便不会走我们的弯路。”
老吏点点头道:“苏教授说得是。我给你添些油来。”
说完老吏起身,颤颤巍巍地走到一旁。
正待这时,一人入内道:“恭喜教授,贺喜教授,官家有诏,教授官复原职,即刻入京面圣!”
老吏闻言道:“太好了,苏教授。”
苏辙将笔搁下问道:“发生了何事?天子为何突然召我回京。”
对方笑道:“苏教授有所不知,章学士已然拜相,他拜相第一事便请天子广开言路,并召复于你,如今旨意下来了。”
苏辙闻言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啊!那便收拾收拾,明日就动身进京!”
闻此老吏等无不为苏辙高兴。
这时又一人来此道:“郡守得知苏教授官复原职非常欢喜,于府中设宴为教授践行。”
苏辙道:“郡守对苏某恩重如山,但这践行酒就免了,我今夜就文籍整理好,明日便进京了。这顿酒等他日再喝!”
“这……”
苏辙说完又坐回桉边书写。
众人见此也不敢打搅只好退出书室。
次日苏辙的车马远去。
而老吏拿着扫帚打开书室时,见到的是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书室,以及本还要三日方才写好的桉牍典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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